1967年夏秋,新疆天山北麓农区各县和兵团农场大片大片农田涌动着成群的小家鼠,隨后又进入农舍满屋乱窜;入冬后人们一觉醒来,甚至发现自己被窝下压死几只,棉袍皮衣袖筒里也窜出几只!不免惊呆了:哪来这么多小鼠?!
疑云四起 切实普查确立科学判断
“从北沙窝来的?”“由天山下来的?”“荒漠里长出来的?”“土圪垯变的!”……众说纷纭。甚至有人怀疑“会否是苏修放过来的??”其实,天山北麓农垦区距边境遥远,其间还隔着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哪能“放过来”这么多鼠,要说“空投”成千上万老鼠岂不更是天方夜谭,但这却是当年某些“突出政治”、极度绷紧“阶级斗争的弦”者正经八百的顶真想法!至于农民说“我亲眼见土圪垯变的”倒不是故意开玩笑,北疆小家鼠是灰褐色的,藏在灰褐色的土圪垯下,受到惊动或被水灌溉,成群涌出不免让人眼花哩。
我们上天山,在高山带见到的是鼠兔,中山带森林草原见到姬鼠、和旱獭,低山带草原见到多种田鼠及兔尾鼠。走戈壁荒漠,见到仓鼠、跳鼠。进北沙窝,见到多是沙鼠,也可见跳鼠。经四方八面普查,锁定小家鼠的繁殖基地其实就在农垦区:作物地、田园、田周荒地及住宅区!
这正如马勇等(1987)在《新疆北部地区啮齿动物的分类和分布》书中指明:“每种啮齿动物都有自己特有的,历史上逐渐形成的分布区”。中科院动物研究所在全北疆普查,查到兔形、啮齿2目啮类动物自然分布的共10科31属53种,其中啮齿目8科29属47种,该书将它们作了分布型分划和动物地理区划。小家鼠是是其中惟一“人类伴生型”物种,其分布与人类密切关联,受人类活动影响而形成和变化。无论戈壁、沙漠、荒原,还是草原、草甸、森林,除了牧民、猎人居住区,小家鼠都罕有生存,不可能成为其大发生繁殖基地;鼠隨人栖,人住鼷到,小家鼠主要分布在平原和低山的农垦区和城镇居民区,大暴发种群虽然不是“土圪垯变的”,却确实就是当地土生土长,由农作物和田间杂草滋养出来的。
食少孕多 暴发的奥秘就在鼠肚里
小家鼠亚种多,其分划意见至今不一,一般认为我国约9个亚种,大体可分南边的长尾灰腹型和北部的尾短腹白型两大类群。北疆小家鼠Mus musculus decolor为尾短腹白型,成体体长约85毫米(变幅62~103毫米),尾长平均为体长的69.4﹪。成年体重平均约18克,个子小,地上地下、小堆小隙都能做窝藏身;主食作物和杂草的籽实,所需不多——用体重10.5~15.0克(平均12.6克)青壮鼠作测定,饲以新鲜小麦粒,平均单鼠日食量为3.30±0.25克。所以,小小空间、些许食物,就能让它从容地生活;再加上家野兼栖能力,有利于躲避严寒。藉此三特性,就使得小家鼠在强烈大陆性气候的北疆,於生存竞争中比其他鼠种尤占先机。
1970-1979年在玛纳斯县调查,10年间,种群年度增长初期(4-6月)雌鼠怀孕率平均65.1﹪,最高88.9﹪;雄鼠睾丸下位率平均79.4﹪,最高99.0﹪;年度增长中期(8月)群体总量已大增,雌怀孕率仍有平均59.4﹪,最高83.9﹪;雄下位率平均96.9﹪,最高100.0﹪。“怀孕率”是孕鼠占雌性成体的比值,“下位率”是睾丸下降到阴囊(能交配)的鼠占雄性成体的比值,这2个指标可反映该期种群的繁殖活跃程度。从以上数据可知北疆小家鼠种群中,参与生殖的个体数量通常是相当高的,持续这么高的怀孕率在其他鼠种不多见。
表Ⅱ-1给出天山北麓农区在上世纪70年代的鼠群落组成及各鼠种的主要繁殖参数,可见该地只有小家鼠能全年繁殖,年产窝数比其他鼠种多2~5倍,并且每胎胎仔数也特别多。其他鼠种除了灰仓鼠进入人房的个体在12月份能有孕之外,大多在冬季都停止生育,年产窝数少,每胎产仔数亦少,所以种群增殖能力比小家鼠弱得多,难以暴发。
另外再看在北疆牧区能暴发危害的黄兔尾鼠(Lagurus luteus),它主要分布于准噶尔盆地边缘的山前草原及荒漠草原地区,荒漠开垦后常大量集中在农田周围和水渠岸边;营群栖、穴居生活,每群洞口可多达数十个。其繁殖期始于4月,止于9月,年可繁殖3~4次,每胎产仔3~12只,平均7.4只,峰期怀孕率可达72.3﹪,上半年出生的第一代幼仔当年可达性成熟。其数量年际变动剧烈,在气候与食物条件皆好的年份,年产窝数与胎仔数都可趋向高端,鼠数猛增,分布区扩大,每公顷可有1500~3000个洞口,曾在木垒、巴里坤、富蕴和阿尔泰地区给草场及小麦、苜蓿等作物造成严重损害。但与小家鼠相比,其增殖力显然也有差距,因此暴发力度要低得多,危害区也少些。
表Ⅱ-1还给出洞庭湖区鼠群落组成种的主要繁殖参数,此地域属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鼠多能全年繁殖,但除了褐家鼠,年产窝数与胎仔数都不及北疆小家鼠。其中,小家鼠华南亚种为长尾灰腹型,尾长几乎与体长相等,背、腹毛色大致相同,毛尖黄褐色,毛基灰褐色,主要栖息在房舍区;野栖少,一般只见于近房菜园及大渠边等处,野生个体被毛多呈灰黑色。此亚种体躯比北疆亚种小,农舍夹捕群体的平均体重雌16.3克、雄13.8克(北疆小家鼠对应数据为17.4和15.2克),成年体长大多为75~80毫米,较少个体可达90毫米。它虽也能终年繁殖,1-3月怀孕率仅16.7﹪~34.5﹪,高峰期7、8月亦仅63.4﹪与58.8﹪,胎仔数也远不如北疆亚种,总平均为4.88个,最高的4和6月也仅6.10与5.27个。
由上述对比可知,北疆小家鼠繁殖力是强中之超强!表上给出的是“平均数”,在现实中,一旦种群年龄结构、生理因素等内部条件处于最优,又恰巧遇上食物、气候等外部条件组合得甚佳,鼠肚里的生殖潜力就会被激发而推向极致,参产者众,怀得特多,发育特速,间隔特短,并且胚胎吸收少(注:若遇营养气候等生存条件差,鼠胚胎在发育中途会被母体吸收),出生率与成活率高,种群数量在几个月里会连续翻翻,成几何级数猛增。由于小家鼠身小,白天隐伏,洞口也不明显,人们不易觉察,往往4-7月尚是潜流,8-10月才如洪涛汹涌,此时已势不可挡。
家中无老大 小三称大王
在我国与人类伴生的家栖鼠基本是褐家鼠、黄胸鼠和小家鼠3种。褐家鼠最粗壮、凶猛,体重为小家鼠的十几倍,繁殖力各项指标都高于小家鼠(怀孕率4月62.5﹪、7月57.1﹪,与北疆小家鼠亦大致相当),是最为强势的“老大”;黄胸鼠亚于褐家鼠,但亦是中型鼠,性也凶,善攀援争斗,其势也压过小家鼠。因而,小家鼠在相处时只能位列“小三”。例如在洞庭湖区,屋里楼里3种家鼠共存时,褐家鼠霸占房周与底层,黄胸鼠占据顶层、高层,小家鼠只好藉小巧灵活,潜伏中层,钻在橱柜、抽屉等小圪落里做窝,夹缝中求生存。笔者分析,内地小家鼠繁殖力偏低,除了亚种性能不同外,很可能还因受另两种家鼠竞争压制之故。
我国南方各省区通常是这3种家鼠共存,北方省区有褐家鼠与小家鼠同在;西藏先前无褐家鼠,却有黄胸鼠分布,并且还有拟家鼠(Rattus pyctoris)与小家鼠同境竞争。惟独新疆,上世纪褐家鼠、黄胸鼠都未能自然分布,先期由火车携带,只在乌鲁木齐、哈密的火车站附近货场、食堂、仓库等处有栖息;后来褐家鼠向车站邻近的居民点扩散定居,80年代在吐鲁番地区始有褐家鼠分布。所以,上世纪在北疆大部分农垦区和城镇,无论农田、房舍,家野兼栖-与人伴生种惟有小家鼠。这犹如“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没有强有力竞争对手的小家鼠,能藉房舍与碾场越冬生育,以农作物蔽身饱食,得以任性施为,充分发挥其繁殖潜能。
超强的生殖力,缺乏竞争对手,加之对气候和食物诸条件凑成优越组合时反应特敏感,一旦人们在其种群抬头时失于防范,那暗藏的“定时炸弹”就爆了——这,就是上世纪北疆小家鼠多次大暴发的“奥秘”所在!
农作改进+褐鼠入侵 情况正在起变化
如今,情况正在起变化。据博尔塔拉州历年鼠情监测,当地农区小家鼠在1970年也大暴发,1982-1984年间还曾小暴发,之后由于较广泛开展灭鼠,小家鼠遭打击,90年代灰仓鼠数量上升;到本世纪初,小家鼠种群又有抬头,2001-2003年间平均捕获率达20~25﹪左右。2005年起,因农业种植结构调整与防控措施实施,农作上的这些制度性改进压制住小家鼠,其种群密度一直处于中等或中等偏轻水平。而自从2013年褐家鼠潜入并繁殖,农舍小家鼠密度更呈现逐年降低趋势,野外栖息小家鼠则开始增多,反映出小家鼠已受到“老大”的竞争压力。
这些变化正好反证了上世纪“小三称大王”的根由,同时也是个重要警讯:一旦褐家鼠站稳脚根,整个鼠害格局将改变,隐伏着“打倒小偷,进来强盗”的危险,务必尽快采取有力措施制止!!
【鸣谢:新疆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农业技术推广中心戴爱梅提供当地农业鼠害动态和长期鼠情监测资料,本所李波提供彩照,使本文得以增色,谨此衷心致谢!】